“奴婢自卖自身时与立契之人说奴婢往岭南寻亲无果的寡妇。”
“奴婢说谎了。”
“奴婢确实是往岭南寻亲的犯官亲眷,但奴婢并非寡妇,而是被夫家休弃出门的下堂妇,到岭南之后也寻到了被流放的亲人。”
坐在下首说话的符五娘脸上带着心虚,但情绪控制的极好,语调平稳,声音不大不小,清楚的传到王沄耳中。
一早,王沄用过早膳,还没来得及做别的事情,王福才便来了,说符五娘求见,她想当面向王沄交代自己的身世和一些事情。
王沄有些讶异,不知道符五娘为什么忽然来这么一出,但她也没有迟疑,一边点头让王福才把人带过来,一边吩咐香蒲叫大夫候着。
符五娘身怀六甲,有个大夫在一旁会更妥当些。
王福才动作很快,香蒲前脚一走,他便带着符五娘来了,被赐座之后,符五娘一句废话都没有就直奔主题。
“奴婢寻到的是已故大兄的三个子女,二兄夫妻和一双儿女,三弟四弟。”
“当然,奴婢被判流放的亲人不止他们,还有奴婢的母亲,父亲的几个妾室,几个庶妹和几个年幼的侄儿侄女,有些在流放途中死了,有些则是到了岭南之后因各种原因也死了。”
说到这儿,心底的悲恸涌上,堵得符五娘喉头发紧,她顿了一下,缓一口气,将那种无尽的悲伤压下之后继续开口:“他们是在奴婢的父亲符郇和大兄符洵被斩首次日流放的。”
王沄很是吃惊:“符郇?是于朝堂之上,历数虞庚珞十二大罪状,将虞庚珞拉下马,后来官职宰相的符郇?”
“是!”符五娘起身,跪下:“家父便是仅任宰相一年被斩首抄家,满门流放岭南的符郇。”
“起来说话!”王沄微微皱眉:“你身怀有孕,当保重自己才是。”
“谢姑娘~”符五娘没有坚持跪着回话,起身,再次坐下。
“你说你是符郇之女?”王沄眼睛微微眯起:“符郇,淮南旬阳人,庶族,熙元十四年八月官拜宰相,次年六月初,因营私舞弊被下狱,六月中旬,罪名确凿,符郇及其长子符洵斩立决,符家被抄,符家人流放岭南,不罪及出嫁女、姻亲。”
符五娘惊愕的看着王沄,显然没想到王沄居然能随口说符家的情况,若符家正风光那不足为奇,但符家出事已经十年多了,还记得曾经有个符家的人都不多了。
“符郇娶妻沈氏,嫡出三子一女,庶出子女未见记录,嫡长子符洵,原配杨氏,符家被查抄时自请下堂;嫡次子符澶,娶妻裴氏;嫡幼子……”
王沄顿了顿:“不记得叫什么了,但符家出事时年纪不大,尚未婚配。”
“奴婢五弟符洋,那年十一岁,前往岭南的路上没了,在路上没了性命的还有三个庶妹和两个姨娘。”
“符家被流放的女眷之中,家母年老色衰无人觊觎,两个侄女一个三岁一个四岁,而二嫂……”
“杨氏自请下堂时,二兄也给二嫂写了和离书,二嫂转身就把脸给毁了……”
符五娘顿住,再次压下涌上心头的悲恸,苦涩的继续往下说:“奴婢这嫂嫂出身冀州裴氏,虽然只是旁支,但其父裴子懿主持裴氏族学,为当代名宿,多少会让人多几分顾忌,加上她毁了容貌,倒也无人打她的主意。””
“但两个姨娘颜色极好,三个庶妹也都是十四岁上下的青葱年华,押送的差役觊觎美色,才出建康没几日,就有差役在露宿的时候对她们下手。”
“二兄与三个弟弟自不可能看着她们被人侮辱。”
“双方动了手,那些差役下了狠手,他们都受伤不轻。”
“五弟年纪最小,受伤最重,没过几日就因为伤口腐烂高热而亡。”
“五弟咽气的当天晚上,三个庶妹和几个姨娘一起自杀。”
符五娘眨了眨眼睛,将涌上来的热泪压了下去:“她们的死镇住了那些差役,流放路上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但死太多他们也交不了差。”
“她们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其他人活下去的希望。”
“路上又折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其他人都活着、熬到了岭南。”
简单的几句话,说出了符家多年前的惨烈。
王沄叹息一声:“符郇嫡出三子一女,那女儿就是你了吧?”
“正是奴婢!”符五娘点头:“奴婢原名符婉,熙元十二年出嫁,十五年被休弃后前往岭南。”
“寻找家人还算顺利,但家人均为戴罪之身,奴婢不敢与他们相认,而是改了名后,以寡妇的身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安了家,开了个小杂货店,一呆十年。”
“杂货店?”王沄微微沉吟:“若我未猜错的话你那小杂货店定然会收诸如绣品这样的小物件,以此与家人来往并暗中照顾他们。”
“是的!”符五娘点头:“家父家母膝下仅有奴婢一个嫡出之女,在家中极为受宠,奴婢出嫁时,家父家母倾尽所能为奴婢置办了极为丰厚的嫁妆。”
“那家将奴婢休弃出门时让奴婢带走了所有的嫁妆,奴婢离开建康之前,将嫁妆变卖换成了金银。请人护送奴婢前往岭南,安家开店都是用这些。”
王沄轻笑:“十年前,不顾一切也要前往岭南,去年却自卖自身也要离开……一起离开的不只是你吧!”
“是的。”符五娘点头:“十年来,奴婢与二兄夫妻做局,以意外、病亡等手段,将两个侄女和两个侄儿换了身份接到奴婢身边,去年抓住机会自卖自身的除了奴婢和如今在奴婢身边的银铃之外,还有他们四人。”
“我们六人以两人为一组,装作互不相识,一起离开岭南,奴婢与夫君成亲后来了宁州,他们则留在山庄里。”
王沄微微垂眸:“所以,你今日见我是想求我将他们接过来?”
“不,奴婢是想求姑娘,如果可能,求姑娘救救还在岭南的亲人。”
符五娘再次起身跪下:“姑娘,家父大兄当年都是被污蔑的,符家遭抄家流放之灾不过是虞家报复而昏君无能无道,明知家父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表却依旧将家父大兄丢出去当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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