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宝宝的这句话，云枝听不到，但从此她真和家里断了音讯。
2
进入婚姻的法律程序，云枝感觉仿佛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工作人员问她，“你是自愿结婚吗？”
刘志南回答，“自愿。”
工作人员用眼梢瞟一眼云枝已明显隆起的小腹，对刘志南皱眉道，“问她呢！”
云枝感觉肚子里的嫩腿腿猛地蹬了一下，仿佛提醒、催促她。她心一慌，急忙替肚子里的孩子回答，“自愿。”
她不知道一本结婚证意味着什么，能改变她什么，但和刘志南结婚，她认为唯一的好处是她成了本地人，不再东逃西躲办暂住证了。
不论怎样日子还得继续，每天照样起早贪黑地守着粮油店，生意却依然半死不活，没有一点起色。因为周转不灵，各种货品越来越少，店里已经显得空空荡荡的，现有的东西没人要，别人想要的没有货。唯独好起来的，是云枝吐得没有原来那么厉害了，但她的心情并不因此而好起来。
年越来越近，天却越来越冷，云枝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一伸手关门，手冻得粘在了门环上。风“呼呼”地在屋外、四野乱吼乱叫，像是要把天幕扯碎、把屋顶揭掉，整个地球仿佛都在颤抖，风刮在脸上像刀剐，厚厚的白雪埋了大地，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但也没挡下办年货的人们，商场所有的东西像是都免费了，更像第二天要脱销，人们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一派忙碌，一派热闹。
不管外面多么热闹，刘志南的粮油店里冷冷清清的，偶尔有进店的顾客，看到货架、油缸几乎都要空了，有人伸出冻麻的手在火炉上暖暖，带着歉意离开了；有人面露不屑，嘴里嘟囔两句走了。云枝理解，在所有顾客的心里，商品越丰富越值得花钱买，被认为才是好东西。她也懂“货卖堆山”的道理，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没钱进货，哪家供货商也不愿佘账给他们这样没有实力的新店，所有的经营理念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刘志南已经破罐破摔了，每天胡子拉碴的，一副打了败仗的狼狈样，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满屋子都是一股低档烟的味道。云枝看着刘志南可怜，却不愿意可怜他，报怨他不出去找活路，坐吃等死。她心里的活路就是去餐厅或者单位推销，但刘志南叫苦说就因为上门推销才欠了账，断了周转资金。云枝心里烦，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坏心情和委屈拐着弯找刘志南的麻烦，“你家舍不得给我父母彩礼钱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婚礼都不办？”
“是舍不得彩礼吗？你自己看看，还有钱吗？”刘志南摊开双手，似乎摊开了他全部的家当和良心，让云枝看。“我也想轰轰烈烈地办一场婚礼，人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谁不愿意办得风风光光呢？可是你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办酒席呀！”
云枝听出刘志南说话变得硬气了，仿佛有抱怨并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意思，大火终于被点燃，“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怪我一个人？难道我愿意这个样子吗？我这个样子不是你害的吗？”
刘志南自知理亏，自然不敢和她吵架，只好求饶说，“别生气，我没有怪你，我是说怀孕的人不能参加红白喜事，所以咱们更不能举办婚礼。”
云枝暂且相信了刘志南。她懂这些也类似的秦安老家的旧风俗，可她心里不痛快：婚礼取消了，难道新衣服、被褥、家具都不能置办了？彩礼就免了？婚纱照也不能拍吗？
云枝太羡慕新兴起的婚纱照了，听说刚从台湾传到大陆，已经在社会上掀起了婚纱摄影风，被各地的准新娘们炒得炙手可热，各种婚纱摄影店如雨后春笋，异军突起。一套婚纱照需要五百元，女孩子都觉得太奢侈，但又都愿意花这样的钱，谁不想做一回画中的仙女、天上的嫦娥、凡间的貂蝉呢？谁不想美丽得像童话？
云枝本来没有想着要恨刘志南的父母，但从他们舍不得给她花钱上，她觉得他们有他们的自私，心里还是对他们憋了一肚子的怨言：别人家娶媳妇，不论漂亮的、丑的，穷的、富的，各种规矩一样不落，难道我缺胳膊少腿了？聋了哑了？还是呆了傻了？
云枝最难过的是，她心里的委屈没有地方诉说。姑爹家里不敢去了，怕他们看出她怀孕的迹象，连菲菲送信来，她也躲着不好意思见了。也没有朋友。眼看要过年了，她不知道自己去哪儿。
终究无路可走了。小年这天，天阴得很结实，风像流浪汉一样，四处游走。在别人家祭灶的爆竹声中，云枝和刘志南一起回乡下了。老公爹从乡下开着拖拉机，把他们的铺盖、锅碗瓢盆、剩余的粮油装了满满一车。
刘志南和云枝坐在拖拉机的顶部，像两包摇摇欲坠的货物，随着拖拉机在车顶颠簸。云枝包得像一只大号粽子，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但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连心都在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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