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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强到村里时，满天的星星又密又忙，声息全无地竞相挤着眼睛。梁顶上的青林沟原始森林里却是一番热闹，青蛙和不知名的昆虫们像撕破了嗓子一样比赛大合唱。屋前庄后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郝强正暗自高兴没碰见熟人，一只野猫从院墙上跳下来，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他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推开虚掩着的门，只有厨房里亮着灯盏。看到忙碌着做晚饭的母亲，和坐在小板凳上打盹的弟弟郝明，他心里草草地问自己：难道父亲和妹妹还在地里干活没有回来？
郝强提着小心走进院子,轻声问母亲，“妈，我大和小琳呢？”
母亲猛地回头，惊讶道，“你不是给卫东带话说不回来嘛！我正愁你这几天没吃的了，——今晚也没有给你准备好吃的……”
见母亲不接话茬，郝强打断她的话，又重复问了一遍，“我大和小琳呢？”
母亲犹豫一下，低了眉，说，“你大在后院喂牛呢，小琳——”，未说完，母亲掀起碎花布围裙边擦手，边示意郝强，“你先进来——”
“小琳怎么了？”看见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郝强胡乱扔下肩膀上空瘪的馍袋，一种不祥袭上他的心头，他一口剪断母亲的话，几乎吼着问。
郝明被哥哥吓清醒了，跑过去看哥哥拿回来的馍袋里装什么了。翻找了半天，啥也没有，他又失望地重新坐到小板凳上去了。瞌睡是没了，困意还在。
母亲整理了一下表情，说，“小琳没啥事，看把你急的！她跟着你大舅家的邻居，到兰州给一位老人做饭去了，已经托人写信回来了，说挺好的！”
郝强顿感头顶“轰隆隆”一声,仿佛倾盆大雨来临时天宫地板上滚着几十面铜鼓，震得头都要炸裂了。“你说啥？小琳去兰州当保姆了？！那——那要是和王丫丫一样了，怎么办？”
母亲满口说“不会的，决不会！”来回答儿子，同时安慰自己。心却揪成了一个疙瘩。
两年前，王丫丫经老乡介绍去北京当保姆，不谙世事的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男主人强奸了。女主人却觉得是自己吃了王丫丫的亏，押送王丫丫回农村老家来羞辱，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遍了十里八乡。王丫丫从小定下了娃娃亲，那边的父母觉得脸上没面子，也找上门来吵吵着要退婚。王丫丫扛不住各种压力，喝农药自杀时，年仅十六岁。
郝强觉得小琳是重蹈王丫丫的覆辙，一万个不同意。
“小琳伺候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她的娃娃都在外国上班呢。再说，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就是有坏人也不可能都让咱们农村人碰上了！”
“小琳一个字不认识，在大城市迷路了怎么办？”
郝强新出一难题,母亲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真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嘴上却说，“她不识字，但人也不笨，每次和你大转乡卖货，从没有迷过路，她人机灵着呢！”
“农村和城市是没法比的，城市里人多马路多，地方又大，连一个认识的人都碰不到！”郝强在川来上了几天学，想用见过大世面的口气说服母亲。
其实，他和不识字也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一样，并不知道城市到底是啥样的，他对城市的知识，来自小说里一些对于城市险恶的描述，就及时搬出来用给了母亲。
母亲被儿子说得心都焦了。但又怕小琳被逼无奈而出远门的事泄漏了，嘴上还是不肯输给儿子。“让你说得可怕的，人都不敢出门了。没事的，过年她回家来，就不让她去了。”
郝强心里清楚，母亲为了让自己安心读书，而故意隐瞒了妹妹被巧儿妈逼出门的原因。这事让他内疚又心烦，一点睡意都没有，烙饼子似的翻滚了一夜，反反复复把各种人生都给自己安排了一遍:想到自己功成名就，全家人都过上了小说里城市人的幸福生活，他兴奋得越清醒了；想到在农村和巧儿结了婚，也过上了和父母亲一样成天黑着脸不说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苦生活，沮丧得连喘气的力气仿佛没有了。
颠簸着想了一夜，天快亮时睡意才正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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