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浓重的暗红血色经文刺红了唐憾儿的眼，再一看，黄溪午那细细的腕子上果真有薄薄的一层布帛裹着，尚有血迹透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祈福就祈福，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黄溪午依旧俯身在地不肯起，口中兀自嘟囔：“这一定是在做梦。”
唐憾儿还想再问，就听门外一声响，“唐小姐！”
这话将这殿内两人都惊得回了神，是樊云起寻来了，进门就急急问唐憾儿：“你怎的到这里来了？差点吓坏我，怕你走丢了。”
黄溪午扬头，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瞬，匆匆起身，自侧门离去了，唐憾儿略略一抬手，到底也没拦他......
樊云起直觉不对劲：“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唐憾儿不想瞒他：“黄溪午。”
樊云起半晌没说话，这二人的前因后果他都知道，从她纳夫到和离，那一年来的信里全都说的很清楚了，只是他并不认识黄溪午本人，压根也没想到竟在此时会遇上。
只是，看唐憾儿的模样，似乎也是不曾料到，可见二人并非有心私下相见，于是便稍稍放了心。
可唐憾儿见他不说话，却是特意解释似的：“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你，别往心里去。”
“嗯，”樊云起应一声，过了一会儿，有些闷闷的开口，“饭菜凉了，先去吃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到了斋亭坐下。
..
斋饭自然是素的，两碗银丝面，一盘酿豆腐，一碟腌青豆，两碗梗米粥，清清爽爽，倒也精致。
而小厮和车夫在一旁喝粥，识趣的没跟过来。
唐憾儿和樊云起面对面坐下，默默吃饭，静谧之中只有偶尔碗筷碰到碟勺的声音。
她心里乱着，早不记得问什么取斋饭时卖的关子。
两人刚刚对着天地定情，结果冒出来个前缘，怎么都不好受，尤其这个前缘还曾是唐憾儿的逆鳞，樊云起觉得自己没有不高兴的理由，此时应该是唐憾儿比较气才对，可偏偏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
樊云起猜的没错，唐憾儿的确是很气，可他不知道的是，唐憾儿气的竟然不是想起之前黄溪午曾经的背叛，而是气他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不是说好了分手回去另嫁？
他们不是要有情人终成眷属？
去年是听说过他生了场大病，后来也听黄见鹿提及他似乎出家了，可听说归听说，没怎么当回事，今日一见，才知道实情只有更严重，看他那副身子骨，还够折腾多久？
..
气闷了的唐憾儿一碗温温的粥下肚，终于缓过神来，才想起要商量正事。
“云起，你是见过外面的世界的，那里的男子地位比女子高，可以正大光明的读书学习工作赚钱，可以从政，可以畅谈，可以左右时局，他们可以娶多名女子，也可以一夫一妻，他们——”
“我知道，但我是勐茶寨的人，毕业了就回来。”樊云起打断了她。
“你想清楚了？”
“清楚，我也清楚你如今的家世背景是何情形，你会有门当户对的正夫，也会有旁的夫侍，我只能是其中之一，这些我都想到了，既下定了决心选这条路，便不会为路上杂石所牵绊，我信你，也请你信我。”
唐憾儿听得明白，他这语气，不像在安慰她，倒像是先把自己安慰了，也难为他，明知是坑而愿意跳，想来想去，更多的承诺也做不出来了，只说了一句：“其实，有你就够了，憾儿当尽所能对你好，不负君心。”
樊云起正要松口气，又听唐憾儿问：“可你母亲那里怎么办？她似乎很不赞同我们的事。”
说到这个，樊云起也发愁。
他一回来就知道母亲数次拒绝唐家提亲的事了，亦是十分懊恼，却又做不得自己的主。
“要不...要不你再等我两年，我先工作赚些钱给她，还有二妹妹三妹妹都要纳夫侍了，也需要我帮忙备嫁妆，四弟又太小。”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很不像样，毕业还要一年，再多等两年就快二十了，拖成了老郎君，怕对方嫌弃。
“云起——”
唐憾儿的关注点压根不在年龄上，而是通过这番话听明白了，樊凌果然不是自己曾以为的那样，她口口声声要儿子做人正夫，要什么高阶地位，原来根本原因在于要指着他养家而已。
想到这儿，唐憾儿有些犹疑的问他：“我若是直接给你钱...你要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见你那么辛苦。”她不是嫌他拖老了，而是怕他自尊心作祟。
樊云起却显见的舒展了眉头：“可以吗？你愿意？”
倒叫唐憾儿疑惑了：“我为何不愿意？”若是钱能解决问题，那岂不是再容易不过？想想又道，“其实婚后你也可以继续工作，把收入拿去一半供养他们，何必为这些耽误自己的姻缘。”
樊云起突然起身向前，屈了一膝在地，半跪着握起唐憾儿的双手：“果然你是寨子里最最通情达理的妻主。”说出“妻主”两个字，自己先脸红了。
唐憾儿好笑，忍不住抽出手来捏了把他的脸，这人真是，出去受了新式教育，回来还是一副古板做派，被女子挑拣不觉羞愧，被妻主养着亦理所当然，并没有学上那些所谓男女平等的傲骨。
不过，也幸好他还秉持这副观念，才叫这件事变得好解决。
被唐憾儿占了把便宜，樊云起脸更红了，可他也不躲开，自顾自垂眸笑了下，挺开心。
..
黄溪午坐在禅房之中，依然微微抖着，有小沙弥进来送了一壶茶，正是方才引唐憾儿往内院走的那一位，原就是他身边的阿鲜，如今已先一步悟了佛法入了佛门，头顶上新添了六枚戒疤。
阿鲜原先在家里就性子安静，大部分时候匿着，如今身量长高，面容里一派慈眉善目，虽年纪不大，却隐隐添了些世外之人的缥缈之感，因此唐憾儿竟没认出他来，自然，他们也是赌唐憾儿认不出来。
如今法名为思持的小沙弥给黄溪午倒了茶，见他迟迟不喝，看不过去，索性给递到手上，又悄声叫一句：“少爷，你没事吧？”
黄溪午饮下整一盏热茶，才觉得稍稍缓过来了，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在身边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厮：“无事，今日要多谢你。”
思持垂了眼眸，面色淡然：“红尘之事思持不懂，只愿少爷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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