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说‘您’，抬举我了。”陈丫早变成了张陈氏，下意识将手在裤缝处擦了两把，“那个，九小姐说去前院吃饭。”
“哦好。”尹小晃应着，顿了一下，又说一遍，“好。”便再没话了。
他看得出陈丫日子一般，头上没有任何妆饰，手腕上空空如也，一双手遍布皱纹，连那面目也是粗糙的，一看就是生活艰辛多操劳。
......
此时尹小晃握住唐憾儿的手，摇了摇，她的手也并非白净无痕，这些年在唐家也没少奔波，或者说，用的心力并不比哪个少，可好在近十年生活上养尊处优，保养的不错。
自己也是。
几乎可以想见，如果没去勐茶寨，留在北平，大约就是成年了配个丫头，然后生上几个孩子，一家子继续辛苦劳作，仿佛永也翻不了身。
要庆幸被唐憾儿宠着。
自然，也要感谢那时候孤注一掷陪她千里奔波的决心。
..
今日再见，客套话少了许多，而尹敏正对唐憾儿的语气上多少透着些亲切，乃至...尊重？
虽然现在尹家不不大行了，但大家族的气韵是在的，尹敏正经商多年，最是会看人眼色，昨天有人来报说唐憾儿在院子里发作人，就知道她气不顺，这些年并没全做云淡风轻，因此，也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今日里也肯软一软了。
他甚至主动给唐憾儿夹了一筷子菜，倒叫人受宠若惊了。
唐憾儿看着这个大半辈子身居主位的男权家长，知道他这退让已是不易了，算了，懒得再计较。她没吃，看着这菜在碗中渐渐塌软下去，但心里到底接受了这个好意。
和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置什么气呢？
唐憾儿缓缓神，转向唐映秋：“娘这些年还好？”
“好好。你们都好，我就好了。”唐映秋年轻时候还撑着一份爱宠姨娘的架子，蛮傲气，现在也软糯了，笑盈盈的，嘴角堆叠了皱纹，似乎也和蔼起来。
唐憾儿看着这样的她，面前这张日渐苍老的脸，渐渐的和记忆中站台上那张年轻的面庞重合起来——她也曾略显担忧的送自己远行，她也曾送了满箱子妆奁说给自己压手，她、也曾犹豫过的......
到底有血缘，到底养了自己十四年，他们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在唐憾儿的人生里，他们最大的错不过是将幼年的她放置在了时局动荡战火纷飞当中，将她的未来置于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之上。
她安慰自己，可也是，若没有那一场离别，也不会有我今日永酽楼几十口子人其乐融融。
她不感谢苦难，但她和曾经的苦难和解了。
..
饭后，唐憾儿辞别了尹敏正和唐映秋，说是自己想去后院转转，便只和自己人走了。
尹小晃这会儿脸上松缓多了，他看得出唐憾儿情绪好了，那他也就好了，“小姐，咱们去瞧瞧那棵大槐树？”
“嗯，还在吗？”唐憾儿一边应着，脚下已经向那边行去。
“在呢在呢，昨日我就路过了，远远看了一眼。”
尹小晃快走几步到前面领路，这院子几经风雨，已经变了许多，和之前不一样了，唐憾儿只记得方向而已，其实不好找了。
唐瑞玥挣扎着下地，跑跑跳跳的到前面去追尹小晃，“小爹爹！”她喊。
唐憾儿这两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会儿才恍然发现唐瑞玥好像话多了些，便留心了，“阿玥，”她喊一声，“你瞧脚边那盆花。”
唐瑞玥果然停下脚步来，垂头去看：“菊花，阿姆，是好看的菊花。”
郑丝羽惊喜的奔过去蹲身将女儿抱住：“玥儿，你再说一遍！”
那是一盆金丝皇菊，长长的花丝垂着，随风微微波动，光华流转，在那款摆之中，又有苦中带甜的花香淡淡地散发着。
唐瑞玥小心的弯着腰去嗅那花蕊，又捏起小手指轻轻的捋一捋花丝，冲郑丝羽开口：“爹爹，香喷喷的。”
郑丝羽喜极而泣。
果然开窍了。
唐憾儿欣慰的笑了一笑。
“您说对了，妻主，”柳五亭忙着讨好，“果然咱们六小姐出来逛逛就好了呢，哎呀，这下可放心了，恭喜恭喜。”他一边说着，去搀郑丝羽，“您快起来吧，别叫人看见。”
郑丝羽赶紧抹了把眼泪，直起身来，“妻主，阿玥真的讲话了。”
“嗯。你可放心吧。”唐憾儿笑着回应他，伸手将人握住，拉到身边来，从他袖袋中掏出帕子来亲手给他又擦了一把。
那帕子上绣的一对儿鹦鹉，借的也是巧嘴的好兆头。这还是黄溪午亲自教他的绒花绣，看得出技艺颇高，很拿得出手了。
几个人欢欢喜喜的再往前走，就看到了一棵参天大树，正是那棵记忆中的老刺槐。
槐花五月里开，这会儿寒冬，叶子落得稀稀拉拉的，无甚风景可言，在枝丫的背光处甚至堆着昨夜未化的雪。
不是美景，却曾承载了美好的记忆。
戏文里怎么写的来着？槐荫树下声声唱，七仙女路遇放牛郎，二人有心结连理，此后余生伴身旁。
唐憾儿拉过尹小晃，怪模怪样的对着老槐树行了个礼，谢它拉了这根姻缘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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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生意谈的还算顺利，尹敏正多年商界浸淫，眼光还是有的，又有那么些位姑爷女婿，里面总有几个还不错的，只要家人们愿意振作起来，就还有生机。
尹瓷商行再次重振，又很快开立了两家分行。
国内乱着，人总还要生活不是？
几千年来忠国人民正是在这样动荡的历史长河中持续繁衍着，每每唐憾儿读到古文旧事，就会感叹于生民之伟大，感怀作为个人的渺小。
她愿意用己绵薄之力，带动周围能带动的一切，算来每发展一项事业，就能安排至少百余名工人，这就解决了百十户家庭的吃穿。
天下大义她或许管不了，然方寸之间她自觉能力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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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启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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