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回营传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彭城的守军已经避无可避，那些试图麻痹自己，幻想北周军会绕过彭城行军的将领们也只能面对现实，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足心理准备。
从朝廷任命武陵王为安北将军的诏令到达大营那一刻起，徐州军的主帅就不再只有西阳王，而且相比之下，反而是更年轻的武陵王做决断的时候更多。
西阳王本人都没有意见，底下的副将和士卒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何况是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但主帐中几乎每日都能传出将领们的争吵声，这一次是因为武陵王想要亲自带先锋军御敌。
“将军，万万不可，还没摸清敌军的兵力，你还是和王爷坐镇后方更为妥当。”
“是啊，将军，你的伤还没好，末将愿带兵前去。”
营中有两位亲王，为了方便区分，他们便以安北将军的官职称呼刘琮。
“没错。”西阳王也对刘琮的提议十分不赞同，“现在的形势危急，更该小心行事。”
这次派出先锋军，是为了打探北周此番攻打彭城的兵力，也试试敌人的虚实，如果能平安收队最好，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队将士派出去和送死没有太大差别。
谁都能去，只有他和刘琮不能去。
“谁说只是去打探兵力？”
刘琮从墙上的舆图前转身，目光一一扫过营中将领。
“北周攻打兰陵时的兵力几何，你们不是不知道。如今其他三线都停止了伐战，只有中间这支军队继续向彭城进发，若本王猜想得没错，北周王必然就在其中，难道诸位将军还指望半月后抵达彭城脚下的兵马会少于当日的兰陵？”
他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这些人最后的奢望，逼迫他们面对残酷的现实。
“需要本王提醒你们兰陵城的遭遇吗？”
虽然只是从被援救突围的兰陵守军嘴中听说，但也足够他们想象到城中的惨状。
“那请问将军想怎么做？”一位将领沉声问。
“本王要趁人不备，领一万将士突袭行军途中的北周大军。”
“不可！”
西阳王猛地站起，动作之大，把他面前的木桌都带得偏移几分。
“北周人固然不会预料到你敢这么做，但与敌军正面交战，吃亏的只会是我们。一万人碰上去只有个‘死’字，你这样不是白白削减我们自己的兵力吗？”
“皇叔，北周能将人汇聚一处，我大戌难道就不能随机应变吗？趁他们其他三线调遣的兵马未到，我们尚可干扰敌军，为父皇征调其他州郡的将士争取时间。干等着别人打上门来，那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激烈的讨论直到后半夜才彻底停歇，刘琮力排众议敲定了计划，但等其他将领都退出主帐时，他才对西阳王说了实话。
“我带兵前去袭扰敌军，城内还未彻底完成的防御工事就拜托皇叔了。”
“你！”
西阳王鼓着眼睛也只能把巴掌拍在桌上。
他还奇怪呢，前几日才信誓旦旦地说朝廷分不出人来救援彭城，今日怎么又换了个说法，原来根本就是哄人的。
西阳王脸色更难看了，“你这是笃定我们最后只能撤入城中死守？”
刘琮脸上滑过几分无奈，“援护七弟时我曾与北周军交手，他们常年与柔然作战，最擅在开阔地带进攻。城外交战我们没有胜算，但他们想要攻破城门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撤回城内才是保存实力等待反攻机会的最好选择。”
“那你何必亲自领兵？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本王怎么向皇兄交代？”
“这几个月来自降和逃遁的将领太多，今日帐中的将领，我一个也不信，皇叔有什么好的人选么？”
刘琮的话说得西阳王老脸一红，他自己何尝没想过弃城撤军。
“哼。”他选择以嘲讽掩盖自己的心虚，“这大营里要说谁比你还不怕死，本王的确找不出来。”
“皇叔放心，我还是很惜命的，不会把大戌武陵王的人头送到北周人手上。而且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战场上刀剑无眼，父皇又怎会怪你。”
其实他想让西阳王放心吧，皇帝那老头根本不在乎他死在哪儿了。
“徐州军皇叔比我熟，就劳烦帮小侄挑这一万人，要最擅进攻的将士，最好是徐州本地人，且有家眷留在城中。”
至于他，出征之前，他自然也要回去看看自己的家眷。
刘琮大步走出主帐，从士卒手中接过马鞭和缰绳，策马向城门奔去。
城墙上下延绵的火把将方圆几里内照得亮如白昼。比起徐州大营的将士，他和负责守城的彭城军更熟稔一点。
毕竟早在半年多以前西阳王领兵随太子北伐时，他们就已经归他指挥了。
城墙上的士兵远远望见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对门内的小兵下令道：“是大人，开城门。”
抬着纴木和砂土的士兵并未因城门的开合停下手中的活计，他们一刻也没有忘记刺史大人说过的话，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所做的事将在不久后影响这座城池的命运。
深夜的街道上，马蹄声分外明显，有睡不着的百姓从半开的窗户瞥见那匹快马奔驰而过，也有人从梦中被惊醒，心惊胆战地凝神细听是否还有别的动静。
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惊醒了这座压抑的城池，它像是某种征兆。但对制造出这声响的本尊来说，它的寓意就要简单很多，只不过是他奔向心念之人时的燕乐罢了。
看着紧闭的王府大门，刘琮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没想到他堂堂武陵王，回自己家时还得敲门。
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将暖黄的烛光散在他身上，似乎是特地恭候主人的归来。
刘琮翻身下马，一只脚踏上台阶时，余光中有什么东西从石柱后闪出。他眼中寒光一闪，袖摆扬起弧度，转瞬间，来人就被他抓住脖颈按倒在了阶下。
“喀...是我，王爷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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