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问你自己是否老迈，一般是想得到否定的答复，因为服老有时候等同于认输。
史应龙看着一脸肃然的史东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旁的史甄襄深谙此道，抢先开口：“叔父春秋正盛，在归墟将士心中乃是神一般的人物，您莫要被那小子坏了心情。”
史东阳闻言没有接话，史甄襄溜须拍马的本事了得，他一直不喜，这阿谀奉承之言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今日，他需要的不是马屁。
“应龙，你说呢？”史东阳再次问道。
史应龙沉吟半晌，拱手道：“义父，您这一生都在为皇朝四处奔波，若想休息了，孩儿绝不阻拦。”
史东阳闻言哈哈大笑，然后笑声渐息，缓声开口道：“你说得隐晦，但是本王明白你的意思，该服老的时候就得服老，归墟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本王一生戎马，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清风拂过山顶，撩动着史东阳有些凌乱的花白头发，他转身望向矿洞的方向，脸上古井无波：“归墟传说，每当劫难降临，会有外乡人降临救世，古人诚不欺我。”
史应龙看着史东阳的背影，仿佛觉得自己这位义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过他的脊背依然挺拔，如一杆枪，矗在风中。
两日之后，黑岩岛外驶来五艘巨大的楼船，每艘楼船上都插着代表金木水火土的番号军旗。
众人定睛望去，每艘楼船的甲板上都站满了身着全套甲胄的银甲兵士，其间还有数台黑晶重弩。
蓬莱五行营齐出，半数黑晶重弩都被调往此处，可见将王史东阳对于守住黑岩岛的重视程度。
林孤等人下山来到沙滩处，远处五艘楼船上有五名戎装将领踏水而来，他们是五行营主将，上岸之后，快步来到史东阳面前，跪倒见礼。
史东阳令他们修筑工事，固守黑岩岛，一番安排之后已至正午，众人踏上金字营的楼船，启程回返蓬莱。
楼船之上，史东阳与张笑声密谈了一个时辰，随后派人来邀请林孤。
林孤跟随一名校尉来到史东阳的房门外，校尉通报，林孤推门而入，然后很自然的坐到了史东阳的面前。
对于这位权倾归墟的老人林孤的内心其实是钦佩的，他于皇朝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收拢大军，保住了蓬莱神山，又以上乘的谋略稳定时局，平衡各方，留下了如今不算绝境的局面，虽然这其中或许有某只幕后黑手圈养生人的需要。
“世子今日看起来和老夫一样，心情不错。”
这是史东阳第一次称呼林孤为世子，也是第一次自称老夫，而非本王，或者我。
林孤为北洲侯世子，归墟中少有人知，但是林孤想象史东阳一早便知道了，称呼的改变意味着地位的起落，也意味着你在与你对话者心中的分量。
“打了胜仗，没有理由心情不好。”林孤接话道。
“这一局，老夫输了，世子想要什么彩头？”史东阳面色微正道。
林孤闻言目光微动，沉默了半晌才笑道：“林孤一向不喜强人所难，只要王爷愿意给的东西。”
若是放在以前，史东阳会觉得林孤在示弱，但此时此刻，面前手握孤神弩的年轻人，说出一句听起来像客气话的客气话，便是最强硬的姿态。
弱者的歇斯底里从来无人问津，强者就算轻声细语也能引人注意，世间的道理便是这般没有道理。
史东阳明白，林孤手中的孤神弩是归墟收复河山的唯一机会，他没有直接向自己索要归墟兵权，便是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自己。
有时候两个人谈判和谈情说爱是一个道理，谁先主动，谁先输一半，
真是一只小狐狸。
史东阳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开口道：“只要你能平定龙伯之乱，老夫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林孤闻言，目光微沉，扬嘴笑道：“王爷是不是以为在下想要这归墟兵权，做那下一个权倾朝野的将王？”
史东阳闻言陡然皱眉，他看着林孤，沉声道：“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领兵打仗若真只靠虎符帅印这等死物，天下名将又何须分出三六九等？”林孤说缓声说道：“让我一个外乡人统领归墟大军，军中将士在王爷弹压之下或许会表面顺从，但心中必定不服，不服便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便会迟疑，而一个小小的迟疑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便有可能输掉整场战争，不能令行禁止的军队，面对龙伯大军这等强军不是等同自杀？”
史东阳静静的看着林孤，说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归墟的军队自然应由归墟人来统领。”林孤正色说道。
史东阳盯着林孤，他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有话未尽。
“在下记得王爷曾经说过，史统领是归墟未来的希望。”林孤说完，看着史东阳，等着他的答案。
带着咸腥之气的海风自窗外而来，史东阳沉默了数吸时间，然后自嘲大笑：“没想到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心胸格局竟还不如你一个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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