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二十年。
春。
一位看起来丰神如玉、目似朗星的小少年,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宫道上,身后跟着两行年纪相差无几的大小内监。
这位少年,正是岑明澈。
他非常艰难的长到了十四岁。
艰难到什么程度呢?
八岁惊马那事,不用再说;九岁,冬天在湖上玩冰戏,结果本该有三尺厚的冰层忽然破裂;十岁,被诬陷撞倒怀孕妃嫔,致使其流产;十一岁,再度被下毒。这回的毒下在香炉里,久闻使人衰弱;十二岁,元宵节宫中观灯,有人点燃大火,想把他关在荒殿中烧死。
每一件事都是精心策划,准备良久,查来查去,也不过死了几个宫人罢了。
闹得最大的那次,便是他十岁时那件事,不过查来查去,最多也就查出个昭仪来,当场赐死也就了事了。
十二岁以后,这样的大事倒是少出现了。
约莫是他的饮食衣物等日常起居,都从后宫管理的六局一司,移交到了内监总理的二十四衙门。
那些女人,就伸不进去手了。
他本人,也从良贵妃住的泉春宫,搬到了皇子统一居住的南六馆。
六局一司,主要负责宫妃、宫女、公主,和还没长大的小皇子。
二十四衙门,主要负责皇上,以及十二岁以上的皇子。
南六馆分前后两排,每排三馆,前排称头,后排称次,每馆三进。每两馆共用一面墙,有点像联排别墅。
岑明澈正好住在头东馆,也就是前排的最右侧。
头西馆住的是皇长子,头中馆住的是皇次子,头东馆住的就是他,皇三子。
这日,他正从头东馆走到后宫,给良贵妃请安。
说是请安,实际上就像工作了的儿女周末回家探望爹娘,一般是早上去,晚上回。
去了,也就是聊聊这一周干了点什么,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互相关心一番,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的皇帝爹,一家几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饭,算是比较温馨的家庭活动。
但在去见良贵妃之前,他还得去一趟坤宁宫,给他的嫡母,也就是皇后娘娘请安。
啧,这么算来,他已经有三个娘了。
走上高高的玉阶,早已有宫人进去通报。门边站着的两位宫女低眉垂首,行礼的同时没耽误她们为他挑开门帘。
岑明澈走进去,便有宫女将他引到厅内。
皇后坐在首座,身边立着她最信重的女官钱嬷嬷,下首坐了一个发丝银白的老妇人。
宫女内监侍立在后,成为了后宫中最威严的背景板。
岑明澈走到正中站定,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皇后抬手,就有小内监过来扶起他。
皇后的样貌只能说是清秀,眉眼细长,嘴唇甚薄,肤色倒是洁白如玉。因为岁月流逝,虽然保养的好,但是毕竟已经四十岁了,脸上的肌肤多少有些松弛。
“澈儿,这位,是荣国公夫人,贾史氏。”
“老身见过三皇子殿下。”
哦?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贾母?贾家的老太君?
岑明澈上下打量一番,面上带笑,亲手扶住贾史氏。
“当不起老人家一礼。”
两人先后落座,正好是面对面。
皇后笑道:“对了,荣国公夫人家的长孙女儿,好像就比你小一岁吧?恰巧她这回也来了,你不如带她去园子里走走。”
荣国公夫人家的……长孙女儿?
那不就是贾元春?!
岑明澈瞳孔骤缩,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笑道:“母后这里的茶可真好,怕是岷地进贡的雪芽吧?”
“就知道你爱喝这个味儿。青羽,去包上二两来,给澈儿带回去。”
皇后娘娘脸上带笑,眸中却殊无笑意。
岑明澈放下茶盏,抬起眼来,正好和另一道目光撞个正着。
那是个站在贾母身后的小姑娘,年纪不过十二三岁,面容微丰,眼含秋水,面若桃花,如姣花软玉一般,虽身量尚小,却已然可见其绰约风姿。
她穿的是一件青色暗纹直领对襟,下面配着浅灰兰染绣的镂空版印花裙;盘着双平髻,戴一对堆纱的紫葡萄,配鹅黄色发绳;腰上系的是果绿花卉纹样宫绦,挂折枝花的香囊。
不能说不精致漂亮,但是从色调而言,贾元春完美融入了宫女们。
难怪刚才岑明澈一眼看过去,没能注意到她。
不过皇后娘娘这意思……难道是想把贾元春塞给他?
不是,不说他还没到娶媳妇儿的年龄,就说贾元春这身份,做暖床宫女吧,身份太高,正式嫁娶则连侧妃都不够格。
这是闹哪样啊?
而且就算她再漂亮,想想她身后的贾家……他也对她敬谢不敏。
贾元春和岑明澈目光一碰,登时红了脸颊,垂下头去。
岑明澈真想说——姑娘你脸红什么啊?我对你没意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此时,贾母和皇后都面带笑容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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