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撑不住了，抚军，鸣金吧！”素以吃人着称的潼川总兵马化豹都觉得扛不住了，单膝跪地打千，向李国英求恳。
“抚军老大人，若是平西王降罪，某来担承！”保宁总兵柏永馥也打千求恳，他满面尘土硝烟，重甲之下汗流浃背，头叠主攻的正是他的人马。
麾下几员大将的诚挚恳请，令得李国英长叹一声，执令旗的手颤抖着，另只手撒了缰绳，指着面前战场：
“这时节，鸣不鸣金还有什么区别吗？”
前锋营的那一佐领正黄旗满洲云梯兵已经落了胆了，一半人丁扔在了那座破烂土台子上，当先争锋的佐领苏尔达什已经化作了一堆崩得酥烂的碎肉，夹着崩出来的肚里黄白，真正叫做了的酥儿大屎。
而那本来作为他突破建功的口子上，明军将士正在有条不紊地修补，一摞摞的土堡篮正“啪啪啪”地往上码……
一小队明军还下了城，正在扒衣服，捡刀枪，补刀……
本阵绿旗清兵在将令下，缩在被打得乱糟糟的攻城炮位后面，隔着堡篮垒砌的胸墙，向城头有气无力地呐喊……
自己精心布置的三叠攻城绿旗兵，于方圆数里的地幅上，正在拖枪曳棒，四散躲藏……
而躲藏要避开的不是明军，正是他李国英抚标的督战队！
自己精心积累了一年的川鄂精锐，一下子锐气尽丧……
“鸣金……收兵……”
李国英摇着后槽牙下令，大锣响，金边鸣，各部纷纷退却，明军并未出城追击，他们在忙着把还活着有口气的白甲云梯兵扒了衣甲往城头上拖……
而未曾附城的清兵将弁、兵丁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吗淡亏得没让老子去送死……
金边一响，立时按令整队，规规矩矩地变换队形，留出殿后和清理战场的一部人马，开始缓缓撤离战场。
城头的明军欢呼着，向城下挑衅：
“孙子，明儿还来不，大爷等着你……”
归营已是黄昏，入得大营疲惫的李国英还未下马，一个胖大的身影滚落到李国英马前，光头锃亮，鼠尾乱甩：
“启禀抚军大人，标下甘冒矢石，近城搏战，几近登城，不意这时闻得收兵将令……”
“滚开！”李国英被亲兵搀下马来，一脚踹开惠应诏，又“啪”地一鞭子抽在一名躲闪不及的游击身上，进中军大帐，“噗通”单膝跪地打千，向上抱拳拱手：
“李国英无能，不能拔此坚城，请王爷降罪。”
端坐中军大帐的吴三桂急忙起身上前，将李国英扶起：
“南蛮狡猾，非战之罪，岂能怪罪抚军大人。”
李国英也是发了性子，只管跪地拱手，被吴三桂一扶，却依旧倔强跪地，并不就此顺势起身。
吴三桂看出来了，李国英有怨气，就哈哈一笑，温言抚慰：
“抚军莫急，南蛮城坚，你我自当从长计议，这里还要抚军奖率三军，慰劳士气，抚恤今日慷慨赴死的将士。”
“抚军啊，也怪三桂我不知敌城如此配置，那赵狗子三日不见，炮铳如此精良，守将如此狡诈阴险，目下不可小视，还要你我藩抚文武，精诚团结，日后才能破敌啊！”
吴三桂都这么说了，李国英自然不能再坚持，只好起身，长叹一声：
“王爷，您也知道，四川绿旗，累年缺额，连战连补，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您看这……唉！”
“还是请李都统发八旗大兵攻打吧！”
吴三桂扶起李国英，为之把鼠尾摆正，又拍打满身硝烟征尘，最后携着李国英的老手，体贴地安慰：
“抚军啊，怪不得你，本王也在琢磨这个赵南离，据说此人文武双全，只怕不是昔日那些旧明武夫的模样，须得有些智谋，才能应对。”
“王爷所言极是。”李国英有些尴尬地抽回了自己的老手，心说我特么也不是陈圆圆，你老拉我小手作甚？？
吴三桂叹息一番，又感慨一番，沉鸷笃定地温言道：
“抚军，今日一战，虽未拔城，也知明贼深浅，你我在此，就着今日战况，把诸位总戎都传进来，大家都辛苦了，须得酒食慰劳，也好一起商议破敌之策。”
然后又抹抹口髭，沉痛地点点头：
“苏尔达什殁于王事，你我当联名上奏摄政王，奏其血战之功，以从优抚恤，奖励后来。”
这下李国英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被问用兵不当，救援不及，以致大兵骁将战殁之罪。
这一晚李国英设宴，平西王请客，大家疲惫之余，不免以酒解闷，席间乱乱纷纷，各抒己见。
有的说明贼狡猾，须得防备偷营。
有的说中江城坚，须得长围久困。
有的说城西火烽山有敌援兵大营，是屯粮之所，须得效曹丞相夜袭乌巢……
有的说咱爷们不行，还得是八旗大兵来打，咱爷们给牵牵马运运粮得了……
有的说八旗大兵怎样，一群白甲被崩死了个特娘滴……
然后李国英再次破口大骂，这几位总兵、副将才住了口。
吴三桂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持酒周旋，一个个的安抚慰劳，一众总、副感激涕零，李国英则心中暗骂：
特娘滴，老子做恶人，你做好人，抢老子好不容易聚起的人心，吗淡的一样当汉奸你小子扮什么红脸的啊？
当汉奸还有分好人恶人的吗？
李国英正郁闷呢，一名抚标值守参将急步进帐，附耳禀报李国英：
“启禀抚军大人，夜塘捉了一个南蛮，说是来见抚军大人，有要事禀报。”
李国英一愣，转而心中隐隐有暗喜的冲动，但他按捺住这个念头，问了一句：
“什么人啊？”
“自称是什么汉州知州又是中江知县的，姓熊。”
李国英一听，眼珠一转，悄声叮嘱这名心腹参将：
“带去后帐，本抚随后就到。”
然后他起身向正在盘桓周旋、长袖善舞的吴三桂一拱手：
“王爷，营中有些突发的事情需要处置，下官告退一步。”
“抚军辛苦，且忙，且忙……”吴三桂只打了个哈哈，就没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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