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等到明早吗？或者，或者今晚，八点差不多。郑医生，八点我大伯应该就到了。”
“你能等，我们也能等，手术能吗？”
站在门口有一小会儿的孙攀象征性敲了敲开着的门：“医生，学校老师，比如他们班主任代签行吗？”
孙攀见医生打量着自己，走近了几步：“我是他同学。我们今天已经正式开学了，学校虽然不是我们的法定监护人，对我们总该是有监护责任，如果他家里人实在赶不来，学校可以作担保吗？”
郑医生并未回答，又把询问的眼神抛向了于仁超。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我就和老家联系了，没想到他们还是拖到了现在。我不想麻烦老师和同学。”
“当下还是先应对紧急情况，让你们陈老师过来吧。况且今天你也没请假，老师肯定要和你父母联系，兴许已经知道你爷住院的事。”
“高新中学高一年级，几班的？”郑医生问。
“一班。”他手忙脚乱地翻包，“我找找陈老师电话。”
“不找了，陈英老师吧，我来联系她，你先回病房照看着去。”
于仁超重重地点了点头，顾不上叫孙攀，急急出了办公室。
“你也是一班的？”郑医生问。
“我是他外班的同学。给您留一下我的电话，如果最近要找于仁超，就打这个号。”
“好，缴费单给导医台了吗。”
“给了，住院手续也办好了，再有什么要跑的您和我说，明天我还过来。”
“回去上课吧，暂时没什么了，他应付的来。”
“谢谢医生，您费心了。”
“对了，方便的话帮于仁超买点香蕉，老人术后容易便秘，提前注意着点。”
孙攀回了趟家，取了外套，又随手拿了几本书，在附近采购了些吃食和日用品，他看着手里的保温桶发笑，这算古董了，是他爸还没瘸的时候哪一次奖的“优秀标兵”。傍晚寒风侵肌，直往人骨头里吹，果真是变天了，前几日回暖的迹象被扼杀在了今日的冷风里，像被现实快速打脸的希望，手速之快，让人来不及沮丧。等他踏着冷气大包小包回到病房，于仁超正弓着身子吃面。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抹了抹嘴，把面桶放在角柜上。
“都快九点了，才吃？”
“我不饿，随便垫点儿。”
“这些你拿着，用得上用，用不上就放这儿。”孙攀递过来一大袋子，“我看预报这几天要降温，这几件衣服先搁你这，回头用完了给我。这杯子我在家翻出来的，没用过新的，难看是难看了点，但能用。”
“嗯，谢谢啊。”
“行了，今天你都谢我八百回了。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
“你下午那阵刚走没一会儿就结束了，一切顺利。医生说再留院观察几天，如果没有术后并发症，各项指标都好的话一周左右就能出院。”
“那就成，一天了，终于见你笑了。对四院来说你爷那都是小手术，跟治感冒发烧似的，你就放心吧。我先走了，再晚宿舍要锁楼门，今儿第一天查得最严。”
“行，你快回，我这边没啥事，明天你不用再往过跑了。”
“看情况，有事打电话，走了。”
“唉，潘安。”于仁超喊住他。
“别一副感天动地的表情，早早歇着吧。”
送走了孙攀，于仁超胡乱吃了几口，匆匆收拾了残羹冷炙，又打来热水给爷爷擦了手脚。一通忙活后终于舒了口气，他脱了鞋平躺在租来的行军床上，耳边是隔壁床陪护人如雷的鼾声。他直挺挺的躺着，眼睛睁得浑圆，毫无倦意，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爷爷的病床紧邻病房大门，从顶层玻璃上漏进来走廊的灯光，在床尾处留下一道黄褶。他翻身就着光晕看了看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姑姑和姑父过完年就外出务工了，这会儿和自己的爸妈一样，不是说赶回来就能回来的；表哥和妹妹跟奶奶在家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大伯在下午五点的手术时间没到，在预计的晚上八点钟没到，在如今众人皆眠唯我独醒的凌晨两点半，还没到。他突然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滑到耳侧，聚成小小的水潭。
是我错了吗？我不该带爷爷来看病吗？是我小题大做吗？他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反问，白日里在电话中被大伯指责的话言犹在耳。他拿指甲狠狠抵着掌心，拼命抑制自己想要嚎啕的冲动，喉咙传出类似动物低吼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听见爷爷的闷哼，也许是因为术后疼痛，也许是想要喝水，他赶忙起身，俯在老人身侧，轻声问着：“爷，爷，渴吗？”
他看着老人氧气面罩上的水汽，嘟囔着：“爷，我真傻，你还不能喝水，肯定是疼的慌。”
老人停止了哼声，好像要告诉孙子自己不疼似的，安稳的睡了起来。于仁超蹲下身看了看尿管，松开塞子，把尿液导干净，将盆子放回原处，起身坐在床尾，双手哈气搓了搓，伸进被子里，力道均匀的揉着爷爷的双腿。
“舒服吧。”
“你好好睡，睡醒了就都好了，再也不用吃卫生院包的药了。”
“以前这不敢吃、那不敢吃，好了就啥都能吃了，我奶也没法说什么。”
“城里好吃的可多了，再放假我带你来城里逛逛吃吃，咱再也不来城里看病了。”
“等回去了我陪你下象棋。”
“你别操心钱，我爸那有，过两天就打过来。”
“怎么叫费钱呢？钱用了才叫钱，不用就是纸。早治早好，再拖着有钱都不顶用。”
“我上学期评优了，过几天回学校了能领奖。你看我多有出息，以后长大了绝对能挣大钱。”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病房里传来微不可闻的自语声。
此刻同样失眠的还有秦双，她下了晚自习回家听说超人爷爷住院了，整晚心猿意马的。都怪姑父回来得晚，要是下午回来吃饭那会儿知道，晚自习还能找大家商量，哪还用自己一个人着急上火，简直要憋出内伤。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病情严重吗？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超人他自己应付得来吗？为什么是孙攀陪着呢？几次打开手机，翻到孙攀的联系方式，编辑了长长的简讯，终于还是删了又删，改了又改，最后索性连收件人的名字也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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