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我晕倒在这狭小的寝宫里。
醒来，我看见了已经记不太清，张扬且放肆的眉眼。
他的眼病和智障都治好了，他求着爹娘，做了宫里的侍卫。
秦客，那个少年郎，他来陪我了。
我忽然觉得不是那么寂寞了，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弹个小曲儿给他听。
我怀孕了。
我有些无措，话本里怀了孕的宫嫔，十个有九个会难产，八个会落水，剩下的都会中毒，总之会死就是了。
秦客为了安抚我，总是给我带新话本。
故事很新鲜，他给的话本里，宫嫔不会难产，不会落水，不会中毒，不会死，帝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我喜欢极了，可是我依旧不想当皇后。
“秦客，我想回锦官，我想爹娘。”
我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外面大雪纷飞，一株梅不堪重负，落白与花枝一起，凄凄惨惨地折在了地下。
他在我身后，久久没说话，手扣在腰旁的佩剑上，攥得死紧。
“娘娘，我来了。”那年算我命数的人说我会母仪天下，可他没说我能活多久。
我夜半醒来，小腹痛如刀绞，鲜血流了一床，我能感觉到腹中的那份温热正在消失。
我跌跌撞撞从床上滚下来，拼命喊人，手脚并用地向外爬。
我从没想过我会那么狼狈，但是作为母亲，那是一种本能。
最先发现我的人是秦客，他的眼睛让我想起了送我出嫁那天，我爹娘的眼。
不，他的眼更红，更让人心疼。
视线开始模糊，我的手脚冰冷僵硬，不知是出于将死的悲伤，还是别的什么，我抬手摸在他脸上，疯狂汲取他的体温，喃喃自语：“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下雨了，温温热热的雨落在我脸上，我努力睁开眼睛，可已是徒劳。我死了，轻飘飘地回了九重天，又能抱着我的琵琶日日吟唱，可是我不开心。
我有一点想他，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去寻月下仙，他瞧见我，长吁短叹，给我讲我死后的故事。
据说，我死后，他找到了害死我的谢昭仪，屠戮谢姓一族。
据说，谢氏有位辅佐帝星攒功德的文仙，惨死他手。
据说，我死后，他也没能活多久。
我散了万年来所有的功德为他洗清冤孽，又缠着司命仙君，打翻了他上百碟仙墨之后，他终于肯让我看看秦客的生卷。
他有十世姻缘，与那世救了他一命的女子。
我砸了砸嘴，有点苦。
司命摸摸我的头，没说话。
我知道，姻缘一事，非神仙能改，天道定之。
可是，我想他。
真的很想。于是我陪他轮回，每次他娶妻，我都换副面容，隐在观礼的人群中。
有时候我会拈一阵风，贴着他唇角擦过，再去掀他新娘的盖头。
人面桃花相映红。
瞧见她没我好看，我就放心了。
我开始学着做饭，绣花，洗衣，学着做一个凡人。
第十世，他死了，我在他家不远处开心地放了两挂鞭炮，欢欢喜喜地剃了仙骨，留在了人间。我叫罗念念，是九重天司乐的仙姬。
很久很久以前，我倚在云端，听人间的风雨呼啸，想作首称心的曲子，谁料我身子一歪，琵琶从高处摔了下来，碰坏了南天门的琉璃挂。
我闯祸了。
我闯大祸了。
我的琵琶坏了。
我在殿中抚着跟了我上万年的琵琶，不由悲从中来，刚要哀声啼哭，司雨的仙君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说那琉璃洒到人间便成了拳头大的冰雹，哔哩啪啦地下个不停，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人族的君王急坏了，日日焚香祷告，百般乞求。
雨仙君喜静，为了少些麻烦，向来是奉公爱职，从来没在这天灾上面做过文章，这般被叨扰背黑锅，必然会急。
他拽着我，一路哭到天帝的御阶前。
瞧着雨仙君老泪纵横，天帝被雨仙君哭的心烦，连连叹气，我也知道是我错了，柔顺地跪在雨仙君旁边，伸手接了他的泪，细声细语安慰道：“雨仙君歇一歇，布雨不急在一时。”
他哭的更伤心了。
天帝沉吟片刻，对我道：“仙姬既然坏了人间气数，便去人间将功赎罪吧。”
我着实没想到雨仙君竟是这样睚眦必报，连我这种年芳万八的妙龄仙姬都不肯放过。
我应了，雨仙君也不哭了。临行前，月下仙同我说，我万八年没动过的红鸾星大放异彩，此行定是凶险非常。
我眯起眼睛。
之前有别的仙家同我说过，月下仙飞升之前到处骗人算姻缘，赚得一手黑心钱，好些人到处烧香祈求他早日升天，谁知仙司会错了意，还真让他升天了。
思及此处，我揪着他身上的红线，浅笑吟吟口是心非敷衍道：“谢过月下仙君，若是碰上了那煞星，我必定躲得远远的。”
我挥挥衣袖，在月下仙欣慰的目光中转身跳下了往生台。我投生在锦官，花重锦官城的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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