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俞飞飞时，她正坐在警察局的会议室里嘬着老坛酸菜面。
在陪同女警故作开朗的介绍下，她终于怯生生地叫了声：“小姨。”
这个十一和中秋相撞的假期，被困于钢铁水泥城市的我本已挤过人山人海来到临海的民宿，准备放松两天。结果行李刚放下，就接到民警的电话。
“昨天早上俞飞飞报警说睡醒后发现俞希在浴缸里溺亡了。我们已经展开调查，可是一直联系不到孩子的其他亲人，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于是在解剖室的停尸台上，我见到了俞希。
三十二岁的她全身惨白发泡，头发斑白，比我十年前最后见到她时苍老了很多。看着她我不自主地揉起右手手臂内侧的圆形伤痕。
办完所有手续后，我将无家可归的俞飞飞带回了酒店。
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俞飞飞目不转睛望着吊顶的大水晶灯，直到发觉我在看着她，才甜甜地说了一句：“这里好漂亮。”
我将她带到套间的浴室里，让她先好好洗个澡，她却低头说自己不会用淋浴器，因为家里的坏了好多年都一直没修，所以都是用电热棒烧水洗澡。
我打开淋浴器调水温，心里不禁嗤笑：俞希当初若是听我的话不生下这个孩子，恐怕后来也不至于这么落魄吧。
当俞飞飞脱掉穿了两天的睡衣时，我看到了她两个膝盖上乌紫的淤青，抬头又瞥见她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我脖子上的宝格丽项链看。
“洗完后把新衣服换上。”我将刚刚顺路买的衣服丢给她，转身关上了浴室的门，把睡衣放进密封袋拿出了套间，顺便联系助理说自己恐怕要延后几天才能回律所了。
洗完澡换上小裙子的俞飞飞简直就是焕然一新。头发没有打结乱糟糟的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温顺，身上的污垢洗干净后皮肤也变得白皙幼滑。
“桌子上有冰毛巾，你拿去敷在膝盖上30分钟。明天再弄个热毛巾热敷15分钟，一天3至4次，淤青就会消散。”
俞飞飞点点头，乖巧地照做了。“你凭什么不让我把女儿带走，信不信我报警！”
满脸胡渣、瘦骨如柴的曾少非夸张地蹬着他那两条竹竿腿，被酒店的保安架着胳膊带走了。
我关上门，坐到沙发上整理被他扯乱的衣服，才看见右臂上被抓出了三条血色的伤痕。
“小姨，”躲在卧室里的俞飞飞露出一个小脑袋：“这个伤痕要先用酒精棉签消毒一下，再涂上红霉素软膏就不会留疤了。”
我没有理她，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办案民警的电话。
曾少非这个三天两头失踪的父亲恐怕是知晓俞希有一份高额赔偿金的人身保险了。
这次在警察局的会议室里，俞飞飞却改口了。
“那晚妈妈喝完酒刚回家，曾少非就找上门来要钱去吸毒。他们吵得很厉害，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等到没声时我出来，看见妈妈晕倒在浴缸里，曾少非正在脱她的衣服，说电热棒刚才开着，我妈是自己摔进浴缸被电死了。”
“他逼我等到早晨再报警说妈妈是醉酒后泡澡溺死，不然他就告诉警察说他是跟我合谋杀妈妈。因为是我开门让他进来的，电热棒也是我放的。”
“以前他就经常说要弄死妈妈，这次一定是有预谋的。可是我害怕，我不敢说。”
俞飞飞垂头痛哭起来，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我看着这个情景竟觉得有些熟悉。
二十年前，两个穿着破旧衣服、浑身伤痕的女孩也是这样坐在警察前，哭诉着自己的可怕遭遇。
“爸妈不让我和姐姐读书，想让我们赶紧嫁人。”
“他们见我们不听话就天天变着花样打我们。大冬天夜里还罚我们跪在院子里。”
“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喝醉后忘记开窗了才会一氧化碳中毒的。”“小姨，我怕曾少非会报复我。我好喜欢你，求求你收养我好吗？”
酒店套间里，俞飞飞握着我的手，虔诚地看着我。
“可是我不想收养一个对我撒谎的人。”
我抽出的手，笑着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俞希的声音飘荡在房间里。
“俞望，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时，我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最后的奢望就是拜托你找到杀我的凶手。”
“我的丈夫和女儿根本就是魔鬼，我的人生早已完全失控。”
“十年前你说过曾少非对我根本不是真心，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他是为了隐瞒同性恋的性取向才跟我结婚。婚后又染上毒瘾，不拿钱给他吸毒他就家暴我，还无数次威胁要杀了我。”
“而飞飞有严重的人格障碍。她撒谎成瘾又有暴力倾向，利用我的懦弱与爱，将我作为发泄的对象。”
“我根本无法摆脱他们也无力反抗，我只能尽力在凶手身上留下证据……”
“够了！够了！”俞飞飞扑过来想抢我手机却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小姨，”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把实话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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