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鱼同降善和尚的相遇很是简单。
颇有周折的是，那个小和尚穿着破旧的袈裟绕着山头跑了整整五圈，连着脚上那双破草鞋磨烂了尚沾着他脚上刮出来的血。
他把那红色的小鲤鱼放生在河里边，可那小鱼儿还咬了他一口，硬是吸了一口血，才蹦蹦跳跳的入了水里。
“救了条鱼儿，倒是害得为师赔了人家钱。”智悯和尚敲打了小降善的头，“你这小孩儿，干嘛从人家盆里抢鱼?”
“我瞧见那鱼儿对我哭了，我忍不下心来。”降善低声回话，师父把自个做新袈裟的钱给了人家，他又何尝不晓得呢。
智悯师父把水杯放到了降善的头上，苍老浑浊的眼里透着悲戚，道：“这世间的生存法则不可违背，若是放任这些的动物长大便会成妖，到时候为祸人间，便会伤害到更多的人。你知道吗?”
“是，弟子明白了。”降善顶着茶杯回话。
“你大概还是不懂。”智悯和尚叹息，他这样的人透过一双眼睛，半点尘埃，众生星宿便可得知这世间事。
但，佛曰，不可说。
降善和尚收养那唤作珂玥的小女孩时，正逢他的师父圆寂。
他安静的跪在师父身边，转动着佛珠，念着他刚刚学会的地藏经，他自个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超度的人居然是师父，将他养大护他平安的师父。
降善就这么继承了弥罗寺智悯和尚的袈裟，年纪轻轻成了住持。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降善和尚对着师父的牌位起誓，“我这一生只为佛，不为它。”
送师父骨灰归于土地之后，他遇着那脏兮兮的小女孩，浑身是伤，不哭不闹的拦在降善的面前。
收养珂玥这事儿，降善纠结了许久，他大概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寺庙里除了他还有两三个洒扫的小和尚，也是要吃饭的，他知道自己养不成这小孩儿。
可当他转身时，那孩子扯紧了他的袈裟，硬是被他拖了一段路。
终究是不忍……
“唤什么名字？”
“珂玥。”
“美玉神珠，是个好名字。”
降善把她背到了身上，就这一步一步带着小女孩回了弥罗寺。
从此以后这云山弥罗寺便多了一个女孩子，山间也多了许多的传言，道是弥罗寺的和尚面上苦心修心，实则养了女童在身边供人玩乐，真是没了佛德！
多少流言蜚语？堵也是堵不住的。
“和尚哥哥，你明日便不要去下山化缘了，”珂玥蹲在敲木鱼的降善身边，“你一下山，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你骂你。”
“嗯？那寺里面的人们吃什么？”降善笑了，小女孩儿还是单纯可爱，他轻声寻问，“你这一没吃饱就咕咕叫的肚子怎么办？”
“明日我们去的是山上。”
他带着斗笠，牵着女孩儿的手。
路上看见一座破庙，降善瞧见一尊佛，佛身半毁。
他双手合十，虔诚跪拜，“看天色可能是会下雨，你到这儿呆着，哥哥帮你去寻些野菜吃。”
“好。”
几番周折，降善在山上寻到了玉米，走回寺庙，想对珂玥说这个好消息，却瞧见破庙被几个大汉围住，里头的小女孩儿被踢打着，衣裳撕裂，甚至有大汉准备扑到她身上去。
“珂玥!”降善冲向了他们，“你们住手，住手！”
后来，电闪雷鸣，下起来倾盆大雨。
穿着白色僧袍的和尚生生将白袍染成了红色，连他打着戒疤的头也是滴着血，那是他自己的。
他身上有十五处青肿，二十处伤口，连着左耳血流不止，从此……便是只有一只耳朵听得见声音了。
那些伤口是珂玥数的，他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哭泣不止的女孩儿抱着他，不顾一切的为他治了伤。
到底是谁杀了那些人，降善不知道，珂玥说得是，有位得道的高人相救。
降善信了。
那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经此一劫，降善身体再也没能好起来。
他时常夜晚不眠，那小女孩儿便陪他在屋檐下看星星，有时沉沉的睡在和尚的肩上。
降善觉得有她在身边很是心安。
修佛本是孤独的，何必……
有人在身边相伴，大多时候降善都知晓自己命运，大概就是同师父一般与佛为伴，直至寿尽。
到底有无归于极乐，那是只有圆寂才知晓的了。
但，大祸将至，他又怎么能够让女孩儿陪他一起承受呢？
降善看在眼里，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到自己的肩膀处了，已然是豆蔻年华。
也已然是留不住了。
他找了户朴实人家，那是对没有生养的农户，见到的时候，降善想起来那时候便是在这家偷走了鲤鱼，倒也是因果轮回。
“这女孩儿，是我精心护着长大的，也曾参悟些许佛法，愿施主善待。”降善低头恳求，“我知晓山上曾经有很多闲言碎语，但是您是个看得透的，这女孩儿是平安长大，干干净净，不受污秽。”
珂玥紧紧抓着降善和尚的手，哭成了泪人，她抽泣着问：“和尚哥哥，你当真要舍弃了我吗？”
“听话。”降善面色苍白，却强忍着悲戚，依旧是淡淡的说道：“你长大了，呆在佛寺，只会有损我修行。”
珂玥渐渐的放了手，那日风大，她穿着降善的披风，倒是不冷，可是那个和尚已然是冷的发颤，但他还是把披风给了珂玥，人世间大多数的爱，珂玥是清楚明白的，只是降善的爱，她不解。
亲情？爱情？
不，他是个和尚，是与佛为伴的人，是心中无小爱的人。
“和尚哥哥，”珂玥把披风还给降善的时候，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是喜欢你的。”
“休得妄言！”降善转身，看着那一洗无尘的天，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心中只有佛。”
降善回到寺庙的时候，见到守在寺外拿着刀剑的一行人。
为首的男人头上有十字伤疤，他拿着一串小佛珠道：“要不是在我兄弟死的地方捡到这串佛珠，我根本想不到弥罗寺的和尚会杀人！”
降善面无表情，静静的走向佛堂内，看着那尊佛，虔心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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