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少又变成了一个叫花子。
这一次，他不讨厌做叫花子了。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自己的形象了。
从刘家大宅逃出来，他没有去找刘尧和刘坚他们。
本来，他只是不赞同刘尧的做事方法，不赞成他们杀死那么多人，却完全没有想到汉胡之别，完全没有意识到刘尧他们是在残杀自己的同胞。
本来，他以为刘尧确实是在为他着想，以为刘尧只是担心刘家的人找他的麻烦才斩草除根。
可是现在，宋一坤那义正词严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中原五缺还有那些刘家子弟那仇恨的目光总是在他的眼前闪现。
他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信了刘尧了？萍水相逢，刘尧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为什么所有人提起匈奴人，都是那么仇恨？
刘尧杀掉刘家男女老幼，手段之残忍，心肠之歹毒，是不是那才是匈奴人嗜血的本性？
郭大少把马卖了，漫无目的，失魂落魄的四处游荡，这些问题一直在他心里纠缠不休，让他痛苦不堪。
我现在背负了血债，我现在变得人人痛恨，我只不过是不想跟那个“鬼东西”走一样的路，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可能我真的是错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全盘否定以前的自己。
郭大少不在注意自己的衣着形象了。
他现在甚至刻意把自己弄得比街边的那些叫花子还要肮脏，还要凌乱，还要臭！
他对口腹之欲也没有那么挑剔了，只要是能够填饱肚子的，他都可以好不犹豫的吃下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感觉好像自己多折磨一下自己，就会让自己的罪孽减少一分似的，也会让自己对刘公明、对那小镇上的乡民减少一分愧疚感似的。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这么自己，为自己赎罪！
他现在甚至跟街边的那些叫花子混迹在一起，人家给他吃的，他也接下，千恩万谢。
他甚至跟那些叫花子攀谈：“兄弟，你怎么看待匈奴人？或者是怎么看待胡人？”
“匈奴人？”那人一下子惊恐的从地上跳起来左右张望，“匈奴人杀来了么？快跑快跑，慢一点就会没命的，我全家人都是他们杀死的！死了，死了，他们全都死了。”
说着，那人跌倒在尘埃里，“呜呜呜”的痛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
旁边的叫花子安慰了那人好久，大家一起痛骂胡人的残忍和血腥。
那一刻，郭大少终于理解，胡人跟他们，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他也终于有些理解，乞活军里陈午那些人对抗胡人的想法。
然后郭大少发现，街上的武林人士忽然多了起来。
而且，这些人暴戾非常，毫不收敛。
他们骑着马在闹市中飞驰而过，成群结队的在大街上大呼小叫。
“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个年轻人？”
“真的没有见过？要是让老子知道你敢窝藏这个人，把你也一起剁了！”
“这个人叫做郭啸天，记住了，要是看见他，马上到云来客栈来告诉我，听见了没有？！”
“干什么？这个杂碎他勾结胡人，杀死了及时雨刘公明，杀害了几百个无辜的乡民，你说他该不该死？如今武林盟主铁战已经发下血杀令，务必要将此人碎尸万段，替死难者报仇雪恨！”
武林盟主的血杀令，郭大少自然是知道的。当年追杀采花蜂的时候，他们雄风镖局也有参与，那群情汹涌全员一心的场面，至今让他难忘。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郭啸天是谁，居然能让铁战再一次发下血杀令？
然后他才想起来，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就是他自己！
铁战竟然为了他发下盟主血杀令？！
郭大少立即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现在已经成了全天下武林的公敌！
普天之下，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好在，那些人一时间还没有想到，郭大少会混迹在那些肮脏的叫花子之中。
但是，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身边的这些叫花子，很可能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跟那画像上的人是那么相似！
于是，他连那些叫花子，都不敢跟他们在一起了。
他觉得所有人看着他的眼光，都充满了怀疑和杀意！
有一条狗看着他，他都会怀疑这条狗会不会闻出了他身上的味道？
他躲在最肮脏的角落垃圾堆里，躲在那些瘟疫横行的人群中，甚至躲在牛棚里，跟牛一起过夜。
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都会跳起来，惊恐的四下张望半天，一颗心更是狂跳不止。
最惊险的一次，有人在旁边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叫花子打听他的下落，跟他只不过是数尺的距离！
他躺在那里装得半死不活，一颗心几乎都忘记了跳动。
那些人走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个人被他的脚绊了一下，回头骂了他一句，幸好没有把他给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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